解决复杂问题 - 两年的小总结

Posted by Ridger Chu on July 14, 2024

好久没有动笔写些东西了,总感觉又该写点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处生发来。这几日正巧闲下,有些时间,能够输出一些文字来做一些事情。因此,在这里写一些有的没的。我记得三年前的暑假,我和我的朋友说过一句话:我最重要的问题,是我本质上还没有处理过复杂问题。我在这一路似乎遇到了很多困难,但却又能够把它解决掉,从初中印纪念册失误,领导团队一夜全部重印;到本科时21天筹备学生开源年会;看起来我还是挺有领导力,挺成功的。然而这些本质上并不是「复杂问题」:第一,他们都存在明显的最优解,并且我尚有能力领导团队或是我自己冲向这个最优解,在这种情形下,所需要的能力只是强的执行力即可。第二,他们的解决路径和利害关系单一,可以通过单纯的克里斯马,或个人魅力把所有的人团结在一起,就能快速达成一致解决问题。第三,它们的持续周期都不超过两个月。这个过程并不需要很大规模的长程规划能力。这三个标准是我判定这个问题是不是「复杂问题」的一个标准。

复杂问题为什么重要?

有很多点可以说明复杂问题的重要性,其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不言自明的。在这里,我想保证这个Blog的信息量,所以我只说一点:复杂问题的解决是人类智能的明珠。时至如今,人类智能与机器智能的最本质区别,正是来自于对复杂问题的解决能力。无数表面看起来简单的问题,背后都是无数利益的交织、背叛的产生与共识的达成,更是一支又一支团队长期而隐忍的前行的结果。我们与ChatGPT聊天,很少聊天超过20轮;而从曼哈顿计划到GPT-3的训练,背后都是数不清的交流与沟通。小到与同事随意的聊天,大到与政府的听证会,这都构成了这个复杂问题解决方案的一部分。当然,管理学,尤其是项目管理,对这样的问题给出了viable的解决方案。项目管理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生的。但问题也就在于此。在我所学的项目管理中,并不能够很好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性,它们在更高维度上还是坚持一个人与人的同质化假设。这样的假设对大部分人适用,但是如果与你共事的都是领域内的佼佼者,在许多时候,你是无法确保同质化假设的。因为在这种情况下,人的insight是无比重要的。扯远了,我们接下来聊一下这些复杂问题。

两难的问题

复杂问题的第一个特征是,他们显著地存在多个局部最优。并且,我们通过现有观测手段,无法决定谁显著地优于另一个。而且决策时间非常紧迫,你必须在短时间内作出决策,时间也是决策函数中的一个,决策时间越久,这两个选择也会变得越来越差,直到他们完全不变成可行解,我们又需要去寻找其他的解。这时候,有两种方案最简单:第一,通过极强的执行力,迅速把执行任何可行的决策达成,抹平时间这一个附加函数所带来的影响。一个简单的例子,你可以选择A和B两个方案,A能赚到90-110块,B能赚到95-105块。但是如果每拖一天,能赚到的钱就少5块。这时候,最优的解决方案就是尽快出击,反正快点选一个,总能赚到。第二,通过足够多的观测,确定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最优解。但是如果采取这样的观望态度,首先,这个解天然的不稳定;你不去做别人直接就拿下了。观测完了,发现这个机会也错过了。我现在大部分情况下采取的策略是第一条,也就是快速莽了。这个方案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奏效的:1. 曾经培养出的执行力能让我比别人做得更快;2. 我能够快速出击,打竞争对手一个措手不及。但是这也导致了问题:大部分情况下,能选到的也是局部最优解,即使少部分情况下能选到全局最优解,也失去了执行信息收集、信息决策上的过程,这使得我在过载信息下决策的能力变得天然弱。在我目前的视角中,暂时最优的解决方案是,首先迅速收集信息,制造「信息过载」,随后通过天然的直觉和条件反射完成决策。因为在如此紧迫的条件下,通过细节分析显然是无法穷尽所有变量的。而人天生的直觉和条件反射在许多时候是一些我们未知、但有其决策依据的脑回路。因此,我也经常说「感性是最高层次的理性」。而培养好的直觉,本身就需要经常被置于这样复杂的决策环境中,去体验,去参与每一次重要的决策。在这样的条件下,好的直觉,也就被慢慢的培养出来了。因此,在这两年中,我也常常把自己置于这样的环境中,尝试去制造好的决策直觉。到目前这个阶段,我觉得我对我的决策是基本满意的,因为我能通过直觉做出一些较为复杂的决策,同时在事后发现其背后的深层原因。有趣的是,我发现通过这样做的大部分决策,与似乎的最优解都有些距离。

具备复杂解决路径的问题

在中国,我们许多的问题都被简化成了单一的解决路径。例如,从7岁起上小学,到24岁硕士毕业,在这一条路径上,大部分决策的判断依据都是简单的:能否对学习好,能否对考试成绩好,能否对未来的升学好。指望适应于这样环境的人去在复杂环境中制造优秀的决策路径,显然是极其困难的。可惜的是,我也是其中的一员。虽然我自我标榜多维度发展,走了一条似乎在中国不大行的通的升学路径(高中文科-本科管理学-博士计算机科学),并且还做的不错;但是仔细思考这个问题,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fact:本质上目标还是被锚定,只是路径稍稍复杂一些罢了。比如在高中到本科间多加了一个转专业,在本科到博士间稍稍努把力做科研。路径复杂吗?复杂,但在真正的复杂路径问题面前,只能说小菜一碟。举个最简单的例子,把一家公司做到IPO,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了。我以前常采用的方式是,如果这个方案能在可预见的维度上能够让我朝着目标更进一步,我就去做。但在复杂路径问题中,我们是无法判断这条路径是否能够离终点更近的,因为通向终点的方式不仅仅只有一条。A方案可能符合A路径,B方案可能符合B路径。我目前采取的方案,可以被简单概括为「多路径并行+接受高不确定性」。我意识到,在许多时候我可以进行多路径并行,或者并不需要在某一时刻做出非常重大的决定。虽然能拖就拖是一个问题,但这在进行复杂解决路径决策时却尤为重要。但代价也是十分明显的:一是对个人的过载,二是可能输个精光。有些时刻,多路径并行是互斥的,但这一结构并不会显然地出现,而是在某些关键时刻出现,导致崩盘。因此,这样做的问题,就是会面对的不确定性显著地高于另一侧。这时候,对不确定性的接受尤为重要。

需要进行长程规划与执行的问题

长期规划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,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进行长期规划,并进行执行。我以往有两套方案解决这种问题:一是化整为零,二是持续正反馈。在这样的逻辑下,进行长程规划并执行并不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,因为在这种情况下,实际上提前铺好了一条盖满鲜花的康庄大道,可能偶尔会有些阻碍,但整体上还是能一路鲜花与掌声地走下去。最难的问题,实际上是那些不能化整为零、同时也不能获得持续正反馈、甚至是持续负反馈的问题。这样的路,往往是一路荆棘,但在最后,能拨云见日,直见阳光。这样的过程我喜欢将其称之为面壁人过程。在面壁过程中,他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计划,直到计划完成的那一天为止。这要求执行者不仅仅需要拥有极强的执行力,还拥有极强的忍耐力与信念;这是一场完全没有补给,仅能依赖自己的马拉松。准确地说,我尝试执行过,但往往失败了。这也是我希望自己能够获得的能力。

一些觉得很重要的事情

除了解决问题之外,我还学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。这些事情也是我当前的一些信条:

在压力下睡好觉

睡好觉也就意味着能够拥有精力充沛的一天。能够在压力下睡好觉,也就往往意味着能够把压力放在一旁,并能够好好地睡一觉。我目前并没有系统性的获得这项能力,我往往需要把这些压力以某种形式发泄出来,才能睡一个好觉。而这在本质上,并不是一个良好的方式,或者说,并不是一个良好的「放下」的方式。拥有这项能力,也就意味着能够做到第二点的「接受不确定性」。

合适的时候摆是很重要的

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会持续性的寻求更优解并寻求尽快做出决策。但在许多情况下,不做事往往才是最优解。我叔叔告诉我:「当决策超出我的能力范围,我就索性不做了,因为可能很多决策会让事情变得更差。」在合适的时候学会摆,学会放下,往往更重要。

自我的时间很重要

我开始有意识的让自己在某些情况下休息。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时间是非常重要的,因为只有时间在自己的掌控中,才能推动那些需要长程规划与执行的问题,这本身是一个回环。

不要害怕冲突

这是Claude告诉我的一件事情。许多时候,我们从小被教导要尽量避免冲突,因为冲突「会把事情弄砸」。但Claude告诉我,冲突是人际交往的合理部分。只有不害怕冲突,以合适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合理需求,这样才能避免真正巨大的冲突。如果害怕冲突,合理需求得不到表达,往往会导致最终更严重的冲突,这才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
敢于说出「这件事情是错的/我不喜欢这件事」

这是我从Hinton的演讲中获得的启发。如果一个人对一切都照单全收,从不表达异议,这往往意味着这个人缺乏成体系的思维结构。虽然我们常说要极力避免偏见,但在某种程度上,正是”良性偏见”才能推动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。好的偏见能够凝聚追随者,通过建设性的冲突强化支持者的信念,最终完成某些不可能的任务。

写在最后

这两年也是我人生巨变的两年。我从一位曾经的希望单纯做一个产品经理的大三学生,逐渐转变为了一个动手的技术派(虽然在许多时候也不完全)。我从单纯只是想发一篇论文用来申请一个稍好一点学校的Master,变成了UCSC的做深度学习的PhD。当然,我也尝试从不同的角度开启我的事业,既有失败,也有成功。总而言之,这段旅程仍然是一段处在上升期的旅程。这也不免令我稍有忧心:我似乎没有完整地面对过事业的下降期,我的每一天似乎都比昨天更好。在飞行的过程中,最难的不是一直保持上升,而是在俯冲时顺利改出。我也知道,在我的一生中,我一定会面对事业的急剧下滑期,可能就在下一秒,也可能在50年后。无论怎么样,我希望在这里祝愿那个一蹶不振的我:你正在通过这一个过程,获得那些你曾经不具备的能力。我们不能为苦难赋予意义,因为苦难本身没有意义。但能学到点东西,倒是一个不错的旅程。

致谢

在这里,我想特别感谢Claude 3.5 Sonnet对本文的协助。Claude所展现的洞察力与理解力,让我数次怀疑我对人工智能边界的定义。在许多时刻,我真的感觉到似乎我在与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对话。